既如此,就分宗吧!”
話音才落,臨座另一人跟著撅了筷子,“新家主手段雷厲,老朽年歲大了,牙口吃不了硬的,怕跟著新家主,以后粥都喝不上。逼得沒法子了,不如分爨!咱們講理,這些年得賴梅氏所得的,二一添作五還利本宗,往后家譜籍帳互不干涉,各自營生。”
梅長生先前一直不語,聽到此,唇上最后一點血色褪盡,撂筷道:“原來是我逼諸位來著,而不是諸位逼我?”
他們的主意打得精明,分了宗,便不再歸梅氏家主調令,這些旁支名下的蠶桑廠坊便也成了私有,不歸攏到圣諭所命的梅家分售的清單之中。
斷尾自保,營營求利,不惜將諾大個家業分得四分五裂。
梅長生眼里添了冷厲,取帕揩拭手指,沒有廢話:“分宗可以,二一添作五不成。端起碗來吃飯,撂下碗撅筷子,留一半剩菜剩飯歸我?我年輕不假,當不了這個冤大頭。三七,本宗得七,同意,現在就可以折竹走人。”
一屋子老太爺都愣了,旁宗分家只能帶走三成,遍江南的打聽,到哪兒也沒這規矩。
這一口,咬得真狠吶!
梅鶴庭也算是他們看著長大的,從前有禮有節,怎麼就沒看出他的心和他身上這件裘衣一樣,紫得都發了黑!
旋即想到三爺梅穆平給他們的保證,事后會用雙倍價收購他們的桑田坊車,里外里折算還是值的。六人狠狠咽了口唾沫,咬牙折斷竹筷,拂袖而去。
走前留下話:“我們睜眼瞧著,梅家在這一輩兒手里能成什麼氣象。”
屋里只剩了梅長生一個。
他撩眼看著桌上那六根斷箸,手指摩挲腰間的梅花令牌,沉寂半晌,摸過桌上的筷子,發狠折斷,也起身而出。
許是起得急了,站在復道上,便開始犯惡心。
他從小聞不得黑魚的味兒,這些個所謂的長輩們未必不知道,方才是逼到那里,虎死不倒架,不吃也得吃。
這會兒就想吐,眉頭間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戾色又浮現出來。
不愿落人的眼,梅長生面色沉沉地下樓,一拐樓梯,正對梯口的屏座上,一人托著腮正盈盈看他。
那一霎,如同天地初霽,再大的委屈和煩難,頃刻都消散了。
梅長生目色放亮,渾身的冷意且行且散,走到她面前時,只剩了如沐春風。
他害怕自己看錯了,仔仔細細望著眼前這個烏衣黑紗帽的嬌倩身影。時隔一夜,如隔三秋,在外不能叫殿下,男子唯恐驚著她,將聲音壓得低低,“你來用膳?怎不樓上雅間坐,可有什麼想吃的,長生來安排。”
宣明珠出門作男裝打扮,一身鴉色,襯得那張精巧的面龐美致如玉,透出雌雄莫辨的昳麗。
她歪頭看他,笑,“不餓。”
不餓的人卻到酒樓來,梅長生墨睫柔柔地顫了顫,“來找我嗎?”
宣明珠眼波在他那兩瓣血色淺淡的薄唇間流轉,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。
她身邊的耳報神多,眉山離開后沒多久,她便聽聞了城里關于下雪惡兆的種種議論。問了他今日行程安排,得知要會旁支族老,有些擔心。
隨即又覺得自己的擔心多余,心想梅鶴庭不是初出茅廬,處理這些事,他應是游刃有余。
道理都對,可仍舊擔心。
她便來了。
這些心思她是不會說出來的,只是撲閃了兩下眼睫,問道:“難做嗎?”
方才他站在二樓復道那片神情,她是看到了的。
簡單的一句話,安慰都算不上,梅長生的喉嚨卻發哽,抿唇搖頭。
一頓飯的功夫,六家,三百口子人,就從梅氏家譜上勾銷了。
哪怕說服自己,梅家早就該整頓,他們自己走,省得他動手,區區幾個分支,還不至于讓梅家傷筋動骨——然心頭難免憋屈。
但她來了,他就一點都不覺得難了。
宣明珠瞧著他委屈巴巴的模樣,心想這人前后相差怎能那麼大呢,心里頭好笑,可瞧著那雙水凌凌的眼睛,又笑不出了。
臨時起意,朝他招招手,“近前些。”
梅長生不明所以,近前俯身。
才欲開口問她有何吩咐,宣明珠伸指一點絳唇,而后尖尖玉指往他唇上一抹。
梅長生瞳孔大睜。
“呀,”宣明珠卻懊惱,“忘了今日沒擦脂。”
梅長生目光漾漾,將帶著女子幽香的唇上下輕抿,無口脂,也研磨出幾分嫣紅。
不經意的舉動,讓宣明珠看住了,她一瞬的呆相被男人捕捉,更不得了,梅長生迅速掃了眼四周食客,側身擋著她小巧的身姿,也擋不全,急得恨不得清了場,卻只得克制:“殿……是在獎勵長生嗎?”
是安慰。
宣明珠視線上移,看到他眸底明滅燎晃的光色,這便是高興了吧。
她輕輕一笑,捻著指尖俏然起身,“逗你呢。梅大人公干忙,適當放逸一下有益身心。行了,我……”
“我這人不經逗。”梅長生不許她走,先一步用小指勾住她柔暖的手,眸色重重,嗓子全啞,“回家。
上樓也行。”
第85章 主動權在她的手里
宣明珠不知他想的那個意思, 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,只作不明白,“大人說什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