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瑾不解地結舌,他以為殿下急召他來是出了什麼事,卻只是問公子的服色嗎?
繼而,他忽然抖擻精神,莫非殿下終于開始心疼公子,擔心他去往西嶺冷不冷了?連忙帶著幾分歡喜回說:“屬下與公子在益州分別時,公子帶了一件白狐毳的,一件云月羽緞的。”
都是白色。
宣明珠閉了下眼,一口氣息堵在喉間吐不出來。
也許不該問的,她自己都不知為何莫名喚來姜瑾,只為了問他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。
似乎就為了讓亂成一團麻的心里,抓住一點確切的東西,來判斷他的安危生死。
“你退下吧。”宣明珠不敢多想,不能多想。
“殿下?”姜瑾終于察覺氣氛不對,斗膽抬眼看向公主。
只見那張精致昳麗的面孔似蒙一層陰翳,他急忙問:“屬下敢問出了何事?……可是我家公子,出了何事?”
他逗留不肯去,泓兒望了眼公主,便輕聲將梅大人在雪山出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姜瑾。姜瑾聽后如遭雷劈。
西蜀多年無雪災,偏偏今年就有了,西嶺幾十年都安安生生的,偏偏公子一去賑災,就遭遇大雪崩,還被埋在雪里找不見了,這都是打哪說起的事?
余小七他們都是死人嗎!不管公子穿黑穿白的,那麼個大活人、那麼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找不見!
他心頭被一股巨大的恐慌籠罩,雙膝跪倒在地,悲戚地望向公主。“殿下,求您一定找到我家公子,公子他怕寒,身子受不住……”
他忽然想到什麼,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向前膝行,紅著眼道:“殿下,求您多想想我家公子,您想著他念著他,公子便不舍得出事了。
”
頓了頓,姜瑾下定決心般一鼓作氣說道:“有件事,公子令屬下死也不許說,但如今公子生死未卜,屬下只能求殿下垂憐,求殿下原諒公子從前的作為,盼著他回來——殿下可知,公子曾為您受錐心之苦?”
宣明珠腦仁被鬧得生疼,五年前的事她已知道,正因知曉,正因不敢去深想他當日遭的那份罪,所以這段時日以來她一直在逃避著想他。
眼下人命為大,難道她還會去計較這個不成?
“你下去吧!本宮都知道,本宮現下不想聽這個。”
姜瑾腦子轟然一聲,他忽然明白了,怪不得當初公子說,殿下得知他剜心的事后不會感動,只會覺得失望。
他瞻著公主冷靜的神色,其實某些時候,他覺得殿下與他家公子很相像,遇到變故都不會歇斯底里地慌張,而是首先去想解決之策。
每逢大事有靜氣,誠然實用而可靠,可在不了解的人眼里看來,便會誤會為冷情,冷漠。
過去公子便是如此。
可是他想替公子叫屈,哭著道:“殿下就算不念功勞,便念在公子為您取了兩遭心頭血的苦勞上,可否心疼他一回?”
廳中驀然寂靜無聲。
泓兒和澄兒對視一眼,莫名其妙。宣明珠好半天才站起身,垂下眼睫俯視他,顫聲道:“你胡說什麼?”
“殿下您不知?”姜瑾仰面墜淚,“我家公子,當初以為殿下身患血枯癥不治,尋到一張偏方說用伴侶的心頭血可治這病,他不惜為您刺心取血呀!”
宣明珠的眉間顫而又顫,如聽天書,明明每個字都聽得懂,可連起來卻又難以理解。
血浪聲拍打著她的耳,她后背生寒,一字字咬出聲音:“何時的事?”
“在汝州。”姜瑾恨不得立時掏出那張藥方來證實自己所言不虛,可是他拿不出來,只能說,極盡詳細地讓殿下相信,“便是在殿下被封為鎮國大長公主那日,言世子到達行宮的時候,公子在刺史府中,讓屬下用一根半筷粗的銀針,刺入心臟上半寸取心頭血。六十四錢,需要六十四錢,屬下下手不敢太重,公子心狠,硬扣著我的手刺了進去,半根針都沒入了心口。”
宣明珠臉上血色盡失。
心血在倒逆,堵成一塊巨石綁著她如沉水底,眼耳口鼻皆被封住,透不過氣。
她屏息說不出話來,聽姜瑾流淚接著道,“那血,那血像箭一樣濺出來,公子疼,可他不敢動,那針貼得他心膜太近了,他疼得整個人都戰栗地貼在椅背上,可是他不敢一動啊殿下。待終于夠了量,我問公子,疼不疼,公子只是回答——去煎藥吧。”
一行淚從泓兒的眼里流下,直到感覺臉上一陣冰涼,她才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哭了,忙抹臉上前道,“別說了!”
說到如此身臨其境的細致地步,那份疼連她這個過耳一聽的人都感受到了,那麼切身承受的人該有多疼,公主聽了又該有多難受。
澄兒呆立在那里,不敢相信那個人居然會為了公主做到這種程度。
宣明珠沒有叫停,只是用空洞的眼神凝視姜瑾,她想起了,那日小淮兒確實送來過一碗藥。
藥呢?被她隨手倒進了盆栽。
顛覆過一次的天地再次顛覆,撕扯掉一層的痂疤再度撕扯,她不想哭。
想笑。
她問:“第二次?”
姜瑾道:“八月十五的晚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