將軍覺得,法染是會繼續相信你,還是懷疑你背叛了他?”
“分明忠心,卻受主疑,受盡了這身折磨皆是無用功,將軍,你想哭不想?”梅長生愉悅地觀察著囚人低嘶觳觫的反應,繼續一字字地刺激他,“我會一步步,逼得法染眾叛親離,疑人疑己。你活久些吧,久些,也許會等到看見,他的下場不如你。”
“你……”雜亂的生鐵摩擦聲中,尉遲的喉嚨喀喀作響。
梅長生聽了半天,辨清他的那句話:“你這副樣子,敢給公主殿下看嗎?”
“呵。”梅長生抽出絲帕撣撣靴面,擲落起身,“只許你們玩弄人心嗎。”
他離開前攏袖自語,“再糟糕的樣子,我都不再憚于示她。如今害怕的,該是你主子了。”
登階走出水牢的外門,從窗中透進的雪亮天光,與內牢中的昏暗是截然兩番天地。梅長生避頭閉了下眼。
鑒察院的正使方隨法正在等候,他見梅閣老出來,拱了拱手,察言探問道:“閣老,里頭那個犯人,還未招?”
這位方院使至今不知水牢中人的身份,只是梅長生如此安排,道此犯懷藏的秘密緊要,一應審問事,便皆由他的人接了手。
想當初梅鶴庭還在大理寺時,兩司便是總打交道的老交情。只不過方院使疑惑的是,當初的梅鶴庭莫說主動找鑒察院合作,他一直對鑒察院的酷刑嚴訊頗有微詞,是個動惟直道,行不茍合的人物。
不想如今,官升脾性變,這位梅大人也事可從權地通達起來。
梅長生對方院使溫潤一笑,未點頭也未搖頭,道聲有勞。
方隨法回神道:“哪里哪里,閣老辛苦。
”
*
護國寺。
法染才得知他母妃舊殿起火沒幾日,又聽屬下回報斷了兩條消息線,他幾乎立刻便想起那生死不知的尉遲。
“尊師。”侍者低聲道,“必是尉遲吐口出賣了您,您要早作退路的打算才是。”
法染淡默搖頭,“他不會。”
那侍者卻不這樣想,欲要爭馳,又一想,如今追究問題出在哪兒還有何意義?這兩日事出不窮,非但宮里莫名走水,那東胡的使者亦幾番來糾纏。
最近的一次,他口中竟提起胡貴妃昔年與一中原貴人歡好的事,言語間頗有給國師認個新爹的意味。
這侍者亦是追隨法染的親信,聞言殺心頓起,欲擊殺胡使。法染卻攔阻他:“殺東胡使臣,他更有后招等我了。”
眼下哪怕什麼都不做,他已被一張無形收緊的網,逼到了窮途末路。
他不會去東胡,那意味著他將背離國土,余生與蠻狄為伍,永不能踏回中原。他也不能再留下,他齷齪的身世之秘被梅長生捏在手里,是一枚隨時會燃爆的火球。
而梅長生的目的,不過是逼他面對宣明珠,將他做過之事,一五一十地向她坦白。
“阿彌陀佛。”法染閉上眼。她心目中那個九皇叔的形象,他一絲一毫,也不能玷污。
是以這一樁,更是死也不能。
對日閉目良久,法染睜開眼,仿佛做下了最后的決定,一雙藍瞳熠耀生華。
“你去幫我做最后一事,而后便與其余手下匿名避走上京吧。”他低喃,“而今梅長生的心有多狠,我已經摸不清了。”
那侍者聽后一愣,他從未見過自負一世的國師流露出這種神情,連忙道會誓死追隨于他。
法染恍若未聞,水田袈衣被冷風打透,那白玉般的手指一顆顆捻動佛珠:“你去傳話給他的人——法染余生面壁于斗室,不聽不見不說,一世寸步不出。可行?”
第103章 宣靈鹔
——“那怎麼行呢?”
梅宅中, 倚閣聽雪的梅長生聽到姜瑾的回報,只當作笑談:“我是要他下地獄,不是要他修佛心啊。”
他永遠不會忘記,他被法染一次次的算計遠離明珠時, 他被迫將自己藏匿在深淵的骯臟一字字告訴給她聽時, 那種剖骨裸心的痛苦。
他要的, 由始至終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。
姜瑾面對公子幽森的目光,不敢抬頭, 返去回復。
終于, 在元宵節的前一日, 法染退無可退,向公主府送了一張正式的請帖。
他延請宣明珠去護國寺面談。
接到那張名刺時, 宣明珠心中便有了些預感。當梅鶴庭提出與她同去,她想了想, 婉拒了。“我與九皇叔之間的事, 我還是想自己與他處理。長生你放心,我無事。”
她堅持如此,梅長生不愿違背她,只得點頭。
他并不擔心法染會傷人,而是怕法染將要說的話,會對明珠的心造成傷害。
事實上依他與法染二人的手段,斗歸斗, 若想瞞住明珠,便瞞她一世又何妨?然而梅長生深知, 明珠已經受夠了被欺瞞的苦。
她并非受不得風吹雨淋的嬌花,她有著堅韌不屈的心性,比起安逸的虛假夢境, 可挽雕弓、騎烈馬的大長公主,更愿意追尋荊棘路上的朝霞若舉,月涼好夜。
他犯過一次這樣的錯誤,不會再犯第二次。
“我在寺外等你。
”最后梅長生退而求其次,認真地看著她道,“醋醋記得一句話,無論聽到什麼,都別忘我就等在外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