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上馬下相對視,公主眼神明亮,清了嗓音淡淡問:“大人如何來了?”
梅閣老俯身施禮:“臣為江南養蠶新政,特趁休沐來上林繭觀,觀蠶繭,以多了解一些桑蠶習性。值殿下芳辰,不敢不來敬賀。”
上林苑設有繭觀,正是養蠶的所在。他這番話說得叫一個大公無私,合情合理,宣明珠不知別人信了多少,反正她是在努力忍著笑。
這樣的理由,虧他想得出。
也只他想得出。
梅長生一本正經,稍一側目,早有靈省的小公公捧了銀壺裝就的御釀過來。
梅長生斟出一杯,公主懶洋洋的未下馬,隨手將弓掛在鞍角,俯身倚在馬鬃上抄手接了。
她聽著那道清淺的嗓音一字字道:“臣祝愿殿下如月之恒,芳齡無極。”
明明早上已經祝過了,壽星腹誹著,眼底的愉色卻騙不了人,頰邊生出一枚小小的梨窩。
滿飲此杯。
“多謝閣老。”
他二人這般不親不疏的情形,場中之人便有些瞧不懂了。
人心皆好奇,有意無意向那邊望,兀自猜想著,公主見閣臣不下馬,這般倨高姿態,大抵仍是對過往耿耿于懷吧?
這時皇后身邊的福持趨步過來,向梅長生傳話:“娘娘道閣老旰食思政,暇日不休,太過于自苛了,莫如趁著今日良辰,一起下場,松散松散筋骨。”
宣明珠一聽,便明白了皇后這是打算投桃報李,她帶她出來玩,她便不著痕跡地撮合他們。
她瞇了瞇漂亮的鳳眸,這場生辰宴因他的到來,忽然變得有意思起來了。
光明正大又亟需遮掩,旁若無人又處處眼目,這種矛盾之感恰如他這個人的表里,有一種微妙的……刺激。
她低頭玩味地望著梅長生,端看他拒是不拒。
卻見男子一臉矜重神色,頷首道:“娘娘懿令,臣卻之不恭。只恐擾了殿下雅興,不知殿下意下如何?”
還裝。宣明珠覺得他有意在逗趣自己,然從那雙清雅無辜的眼里,又抓不到證據。
她磨了磨牙齒,驅馬繞著這襲青衫轉圈子。
這行徑在旁人看來,無異含有一種挑釁的意味,梅長生在困圍之中,卻始終保持著蘊藉風姿,微笑斂睫,等著公主的裁度。
這一刻,他仿佛不再是那一人之下的內閣宰相。
只是一個聽話的仆人,在陪他的小主嬉戲。
他覺得他來了,她會感到驚喜。
他便來了。
“成!”宣明珠被他勾出了癮性,利落地片身下馬,蹭蹭掌心,“你我便投壺,本宮今日的頭彩可還沒送出去,閣老不妨試試。”
落在他身邊,卻以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兇兇道:“我要好好教訓你。”
梅長生曖曖地霎動睫毛,目光蘊然,“臣悉聽尊便。”
第109章 清池賜君歡
大長公主要和梅閣老比投壺, 這消息在上林苑引起一陣轟動。
眾所周知,大長公主打小便是玩樂里的積年,梅大人卻慎守清正,一心只讀圣賢書, 又哪里會是公主殿下的對手。
高夫人由此更確定了, 自家老爺的那個想法絕對子虛烏有, 這公主殿下對梅大人哪里還有余情可言,根本就是想給梅閣老一個難堪, 讓他下不來臺罷。
彩亭中, 梅寶鴉不理睬大人間的心思各異, 手搭涼棚,抻著小脖頸望向那片柳蔭, 不知何處來的與有榮蔫:“我說肯定是阿娘贏!”
梅豫接口,“禿子頭上的虱子, 明擺著嘛。”心中想當然, 縱是父親能贏,也是要讓著娘的。
唯獨梅珩微笑道:“我說是父親贏,賭不賭?”
此言一出,另外那兩兄妹一臉驚訝。寶鴉徑先拍桌子,“誰怕誰,我賭兩個板栗,就是阿娘贏。”
梅豫心頭琢磨, 這可是個敲小書呆一筆竹杠的好機會,臉上笑得不懷好意:“行啊, 我賭五百兩,也是母親勝。到時某人可別哭鼻子。”
梅珩笑應,“好啊。”
這邊說著, 空敞的園囿中已擺好了壺餌。
宣明珠沖男子挑撻地揚了下眉梢。
那張因鬢發盡數上綰而露出的臉孔,小巧光潔,在陽光之下幾乎白得發光。
梅長生嘴角流露出笑意,比手相請,自己與她并排而立。
李夢鯨和楊珂芝一樣,是為數不多知道老大和梅鶴庭關系的人之一,將遞羽箭遞給宣明珠時,她輕道了一句:“老大,你悠著點。”
這麼多雙眼睛瞅著呢,別人也許只覺古怪,只有她這個深知內情的覺著,這兩個人怎麼看怎麼像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調情。
還是樂在其中的那種。
真怕他們玩砸了,把自己交代進去。
宣明珠微微一笑,轉手就將箭擲了出去,眼睛瞄都沒瞄那壺口。
這一著沒個前兆,隨手為之,寫意風流。梅長生的目光隨之輕漾。
“貫耳,三籌!”馮三郎臨時充當儀賓,高唱一聲。
觀者一陣喝彩,宣明珠轉頭向梅長生得意而隱晦地挑了挑眉。
那粒美人痣隨著她湛亮的眸光而熒爍,梅長生微笑,正姿,投矢,不中。
“不中!”馮三郎高呼,頗有些興災樂禍的樣子。
場外梅豫撫掌,“一百兩到手。”
而后宣明珠取第二只箭,一氣呵成地投出,又是貫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