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片土地對姜唐來說是陌生的,二十年來頭一次回國,一個人,外加一壇骨灰,是她母親唐琳的。
空乘小姐笑盈盈走來,「姜小姐,飛機即將降落,請您做好準備。」
她遞個麻木的假笑過去。
空乘小姐扭著纖細的身段離開了。
沖刺式滑行結束,飛機平穩降落。
轉機,延誤,幾十個小時連軸轉耗盡了姜唐所有的精力,此刻她的小腿如同灌鉛一般,走起路沉甸甸的。
出艙瞬間,冰冷空氣灌進鼻腔,沉重的心情霎時洗脫大半,墜在腳下的步子也輕盈不少。
走出接機口,姜唐找了個不太起眼的角落里,等著來接她的人打電話。
大約幾分鐘后,褲兜里的手機「嗡嗡嗡」地震動起來。
姜唐掏出手機,上面顯示一串陌生的手機號碼。
她捏緊手機,思緒瞬間變得混亂不堪,猶豫再三,還是接通了電話:「喂?」
電話那頭約莫半分鐘的沉靜,隨后傳來一陣陌生卻顫抖的聲音:「喂?你......你是杪杪嗎?」
「......」
「你是杪杪嗎?」那頭追問。
她只覺心頭動蕩不已,卻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,平靜答道:「是,我是姜歲杪。」
「杪杪,我是爸爸。」那邊聲音異常激動。
她卻冰冷:「我知道。」
這個自稱「爸爸」的男人,就在幾天前曾給她打過越洋電話,所以她熟悉這個聲音。
「你出來了嗎?我在接機口這里,怎麼沒看到你?」那頭略顯焦急。
姜唐沒回話,拿著手機四處環視,目光最終落在接機人群里一個五十多歲西裝打扮的男人身上——他捧著張照片正四處張望,估摸著是找她。
姜唐舉著手機,語氣毫無波瀾回復那頭:「我已經出來了,這邊。」
她晃晃手。
遙見那人轉身,目光開始在機場大廳的人群中游走,期間幾次從她身上掃過卻沒認出她。
她笑笑,咬了下嘴,將電話舉到耳邊,淡道:「我穿黃色衣服,在你前面,十米左右。」說完再次招招手。
那人終于看到她,原本凝重焦急的臉上立馬掛上微笑,朝她站立的方向小跑過來。
身后緊隨跑來的還有一個年輕人。
一米開外,兩人站定,她先發問:「你就是姜致遠?」毫無波瀾。
「對——」那人有一瞬間的遲疑,大抵是在適應她對他的稱呼,但又很快拉起她的手,眼眶濕紅,喉間震顫不已,「我是爸爸。」
她將手抽回來,語氣冰冷,只回了一個字:「哦。」
接下來的幾分鐘內,她被迫地接受了那人的打量。
她也同樣打量了那個人:他精瘦,且個頭不低,許是從前他當過兵的緣故,他的身材很板正,在西裝的加持下更顯精神。
打量結束之際,姜致遠收回目光,話鋒一轉:「爸爸都沒認出來你,跟照片上一點都不像。」
他故作輕松,見女兒沒反應,于是湊過去拿照片給她看。
姜唐掃了一眼,照片確實跟現在一點都不像了——那是她十歲那年拍的。
她心中一種莫名的矛盾情緒開始涌動,看著眼前的男人,無法相信自己身上竟然流著他一半的血脈。
這是一種怎樣的關系?
一個賜予她血脈和姓氏的人,在她過去二十年的生命里從未出現過,就連確定他樣貌的照片,也是前不久她在媽媽的遺物里剛剛發現的。
她猛然心口發慌,下意識抬手捂住胸口。
姜致遠見狀,立馬抬手在她肩上拍拍,邊道:「怎麼了?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這樣好些了嘛?」
那聲音是實打實的為她著急。
「別動我。」她淡淡吐出幾個字,撤出幾米后才站定,狠狠瞪著姜致遠。
姜致遠當場怔住了,忙將胳膊收回,原本紅潤的臉瞬間煞白。
她一瞧見他這樣子,心頭立馬松動了,語氣稍稍和緩了些:「我不習慣被人碰。」
「沒事。」姜致遠笑著,熱絡一陣:「坐了這麼久的飛機肯定累了吧?來,爸爸幫你把東西拿著。」
說話間想要接過她手里的拉桿箱,卻被身后的年輕人搶先一步,「姜叔,還是我來吧。」
姜唐只好將手里的拉桿箱轉交給年輕人。
姜致遠給她介紹:「這是司機小秦。」
「杪杪,歡迎回國。」小秦熱情招呼。
姜唐沒接話,四處看了看,問:「我們現在去哪里?是去吃飯還是先回你家?」
她刻意加重了這個「你」字。
「先去吃飯,然后爸爸帶你回家。」跟她說完,又趕緊轉頭向身后的小秦確認,「哎,那個小秦呀,阿行有沒有跟你說他什麼時候來?我們是等他吃飯還是直接回家?」
「姜叔,是這樣的,老闆交代我直接把您和杪杪送到粵海酒家,他在那里定了包間,等開完會直接過去。」
「行行,可以,就按他的安排。」姜致遠笑呵呵上去拉女兒的胳膊,「杪杪,那我們就先去吃飯,吃完飯爸爸再帶你回家?」
姜唐甩開這個口口聲聲自稱「爸爸」的男人的手,不耐煩的性子又上來了:「我說了不喜歡被人挽著,我自己能走。」
一句話,三人冷場。